Med234

倫敦鐵橋垮下來，
垮下來，垮下來。
倫敦鐵橋垮下來，
就要垮下來。

這首耳熟能詳的兒歌，《倫敦橋垮下來》，是譯自英文的歌曲，大部的人只會唱這一小段，並加上有趣的遊戲：人們常常讓兩個小朋友手拉起手當成一座拱橋，其他人就從手橋下走過，一邊走一邊唱，當歌唱完的時候，搭橋的小朋友會把手放下，看看哪一個小朋友被抓到了，被抓到的那一位，就得成為橋的一部分。

有趣的是，關於這首兒歌，卻可能和一個上古時代的神話，也就是在天主教傳到英國之前的河神祭祀有關。根據傳說，當時的異教徒相信，不幸夭折的小孩，會被派來看守橋樑。這似乎是因為河神憎恨這座橋樑，要是沒有活祭品的話，橋就會倒塌，在英國的傳說中，被獻祭兒童的血要倒在倫敦第一座橋的石頭上，這樣才能討泰晤士河神之父開心¹。

這種獻祭河神以求安全的神話故事，似乎在許多文明中都有。住在河流附近的村人，希望河神能帶來足夠的水，卻不要以氾濫的方式奪走他們的莊嫁，甚至是村人的性命與財產，通常，河神都會要求童女來獻祭，才答應給他們足夠且安全的河水。這是一種犧牲自己的一部分，換取其他部分安全的一種手段。

神話所反應的，並不是現實世界的現象，而是一種心靈的狀態，人們怎麼看待自己和整個世界的關系，而這種狀態，會直接投射到我們經歷的生活世界中 。

幾個月前，家裡叫瓦斯來了個精神奕奕的大哥，很親切，偶而會來幾口台語，他看到我身上的瘤，建議我去開刀，因為一年多前，他也這樣子。「就脂肪瘤，醫生説不知道會怎麼樣，開掉比較好，誰知道開了以後，醫生說口腔癌，要趕緊再開一刀，我整個人精神崩潰，想説那就開一開吧。」他繼續說到，「大家看到我都説我精神、氣色都好，不像病人，我是覺得有及早發現開掉了。醫院人好多，那天前面兩個小鬼，也説是脂肪瘤，在待診時嘻嘻哈哈的，醫生一看，説口腔癌四期，怎麼這麼晚才來，他們立馬像掉到地獄一樣。」

換個瓦斯的時間就這麼長，沒辦法知道更多關於他的故事。但我卻很直覺的把這個故事，轉化成一個神話的形式：

「 人的身體，住了一個看不見的惡魔，不知何時會跑出來把生命的一切都給呑了，神在高高的地方上也看不到他，就算找到了，也莫可奈何，就甘脆讓人們不斷的用身體獻祭，以保安康 。」

這就在當代社會上演的癌症神話，我不確定它還會上演多久，什麼時候，英雄人物才會出來打到河神，或者讓上帝把惡魔給收回去。 光是犧牲掉自己的一部分，就是個很強大的心靈象徵，足以讓病人相信，所有的惡運已經被帶走，身體已經沒有威脅，也因此，許多人在開完刀後，都能顯著的感覺到開刀帶來的好處，儘管我們的身體有一部分已經因此而消失了 。

許多的外科手術，其實都是在重復這個神話，只是醫生和病人們都沒有自覺 。

2002 年，新英格蘭醫學期刊上，刊登了一篇關於安慰劑外科手術的研究，研究者隨機的把一群需要動膝關結手術的病人隨機分成三組，一組接受灌洗的手術，一組接受進一步的清創手術，而最後一組只接受了安慰劑手術，也就是說，第三組的手術中，病人只有皮膚被劃開一個小洞，但沒有做進一步的任何治療，神奇的是，這三個手術帶來的結果，在統計上居然沒有任何的差別²。

醫學習慣把這一類的手術，稱為安慰劑手術，因為他們不喜歡這種非物質所引起的療效，他們要的，是可化約的生理效果。然而，從我的角度看來，卻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，

醫學本身就是強大的象徵，醫院、醫生、白袍、儀器、和各種治療手段，對於一個沒有醫學知識的人而言，它本身就和神祕主義的儀式沒有兩樣，也就是說，這些象徵，通通是無形的藥物，目的只是要病人相信，他的病，已經被徹底移除了 。

從泰晤士河的獻祭到現代手術台，形式雖變，卻同樣訴諸人類對康健的渴望，而這種信念，正如瓦斯大哥的樂觀笑容，成為我們面對病魔時，最堅實的依靠，是嗎？我不知道。讓我們看下去。